杭、甬的钢琴企业数量不多，对行业的影响却不可谓不大。由于检测工作的需要，我得以近距离接触这一地区的若干企业，并对其稍作了解。在这些企业中，最受关注的应该说是 Yamaha 。从专业上而言，对国际钢琴技师技术影响深远的日本钢琴技师教学体系脱胎于 Yamaha 的标准化操作工序。从行业上而言， Yamaha 树立了规模化生产的典范。所以，无论如何， Yamaha 都是中国钢琴行业绕不过的坎儿。我是带着专业上的学习与较量的复杂心态来到位于萧山的中国 Yamaha 的。

它的厂房很大，办公楼小小的，在厂区一角。听同事介绍，里面的办公室很简陋，就是一张张打了隔断的办公桌连成一片，铺在那里。到了这种环境，恐怕你关注的只能是他们的产品。想想也是，只有摆在那里的产品最能代表这个企业，其他的都是杜撰。

展厅与车间相连接。很多企业也是这样。不同的是， Yamaha 展厅的顶部做了简单的声场处理，另有 4 块巨大的反声板摆在一遍，随时等待调用。展厅里面排有一条条的流水线，展示的样琴或者待检琴通过摆渡车运输到线上，就好像钢琴的展示或者检测都只是生产的一部分，随时等待着再完善。我想，这也是企业的一种态度。

除了这种与生产线意念上的连接，还有温湿度上的统一。分布的几个空调机将展厅与生产区保持在一致的温湿度范围之内。钢琴始终处于适宜品质的环境之内。目前，国内绝大多数的琴厂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开空调的话，一天的电费就需要几千块甚至上万块，成本应该是所有没有做到这一点的企业的最强有力的理由。空谈误国，如果我绕过成本谈生产会被企业耻笑。但是，如果连生产环境都不能保证合理的企业，品质从何而谈呢？“音色”、“触感”这些主观感受，最终都要落实到“钢琴”这一客观物质之上。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无论是国际大奖还是驰名商标，企业如果不能严格遵守产品生产的客观要求，造出来的不过是些噱头。

此次检测结果令我们震惊，萧山 Yamaha 的 116 型钢琴采用的是 121 型的铁板， 125 型钢琴采用的是 131 型的铁板，与国内较为普遍的小铁板大外壳的“小马拉大车”的现象形成鲜明对比，可谓性价比极高。钢琴产品利用规格型号划分市场是标准商业做法，但是如此用“高配置—高成本—低价格”做法应对市场价格层划分的做法却为罕见。负责接待的技术人员笑着告诉我们：我们销售得越多，日本老板就越“伤心”，他说“我不要卖这个型号”。其实这个做法道出了 Yamaha 企业成功的秘密——品质——而非“成本”。

由于企业安排的是参观路线浏览，所以我对 Yamaha 的生产只能管窥一二。对于一个产能 5 万、产量 6 万的企业，相对于国内其他企业而言，它的生产线比我想象的要小很多，工人也不算多。厂房内异常干净，工序安排紧凑，对于产量而言，工人的劳动强度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大。据说从 Yamaha 出来的工人说在这里干活比较累，我想那一定是相对其他国内钢琴企业而言吧——这个“累”是因为工作专注，是因为操作标准化，是因为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是因为没有时间“打屁”。在参观路线上的短短的二十分钟里，我看到两三次现场维修，包括换弦和涂饰修复。据接待的技术人员介绍，有些维修还要下线进行。如此少的生产线在承受如此高的产量的同时还能及时维修，这就道出了 Yamaha 钢琴的生产秘密——科学管理——所有工序的用时都经过科学、精密的计算。虽有如此精确的数据作为管理的依据，它却是我仅知的不计件的国内钢琴生产企业。它的理由是，“计件”一定会影响品质。这又再次道出了 Yamaha 企业成功的秘密——品质——而非“成本”。

科学考证人的能力，却又不让工人沦落为《摩登时代》里面的卓别林，不是资本家的狡诈，而是对技术的尊重，对技术从业者的尊重。听同事讲， Yamaha 的班车不是同时到厂的，而是最年轻的工人先到厂，先做准备工作，然后是资历老一些、技术好一些的技术人员到厂，而那些资历最老、技术最好的技师是最后到厂。这一做法暗合中国传统文化“无言之教”的理念，无形之中向工人们宣告了企业对于技术的态度。这与国内某些企业盼望着现有技术工人内退，计划从附近农村招收新工以降低成本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到厂的时间晚于工人上班时间，没有见到工人上班，但是我见到了工人下班时的情景。一辆辆的班车整齐地停在指定地点，车前树立的木牌告诉我们它们将会驶向不同的地方。用班车接送工人上下班的做法在国内中企业并不罕见，但是多为在某一指定地点接送工人。这样多地点、多方向接送工人的做法无形中增加了成本，但却降低了工人上下班途中的辛苦。减少工人不必要的辛苦，让工人将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当中，算不算是对技术、对技术从业者的尊重呢？

这样的尊重还体现在吸烟区和食堂。厂区内设置了几个吸烟区，有室内的，还有半露天的，都很干净，有的还在区内设有饮料自动贩卖机。这些贩卖机是由饮料公司设立的， Yamaha 公司不收取任何费用，只是为了让工人在工作间隙还能得以享受生活。食堂很大，很干净，工作餐作营养搭配，可谓丰俭适度。想想国内很多企业，工人连吃好工作餐都保证不了，他们又怎么能有充足的体力搞技术呢？ Yahama 对人对事的管理可谓无所不至其极。

如此看来，萧山 Yamaha 是不是强势到不可逾越？不是这样。萧山 Yamaha 在管理上还存在着一些问题。比如，工人工具的摆放还有不规范的地方，工人换弦等工作还有操作不规范的地方，而这些细节都对产品品质产生影响。可以想见，如果中国企业能够踏下心来抓技术，抓管理，还是有很大发展空间的。但是瑕不掩瑜。我更愿意思索的是：这个年轻工人在工作间隙像其他地方的青年人一样摆弄手机上网或是大声播放音乐的企业怎么就管住了产品质量？在中国钢琴行业迅速低俗化，像电脑行业一样普遍实行 Renner 或者 Abel 弦槌， Renner 击弦机， Roslau 或者 Suzuki 琴弦， Strunz 音板， Laukhuff 键盘， FFW 、 Anbic 或者 Royal George 槌毡， Hainsworth 键盘毡……等中国钢琴标配的大环境下，这个用普通材料造出优质钢琴的企业能不能让我们重新审视“到底什么是钢琴制造”？

行业内盛传萧山 Yamaha 将要退出中国的消息。我不想做分析与评论。我只是想说，如果这个传闻只是某些中国同仁的一个愿望，那就太可悲了。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讲过，如果中国人还是按照现在这个态度造钢琴，那我们超越国外钢琴的愿望就只存在于一种可能性之下——当外国企业都不再生产钢琴了，我们就终于可以向全世界的人说“钢琴就是我们造的这个样子”了。